作者:中國科學院大學地球與行星科學學院
潘云唐教授
本文刊發(fā)于《礦物巖石地球化學通報》
2019-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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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地質(zhì)科學的卓越大師——黃汲清院士(一)
中國地質(zhì)科學的卓越大師——黃汲清院士(二)
留學歐洲瑞士的漫長旅程
黃汲清1932年7月初開始了留歐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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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香港(當時還是殖民地)
他這次出國遠游中有一位同行者,就是他們實業(yè)部地質(zhì)調(diào)查所新生代研究室顧問——法國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學家德日進(Piere Teilhard de Chadin)神父。他們同乘法國波爾托號(Porthos)郵輪從上海到馬賽港。德神父是回法國述職的。波爾托號郵輪從黃浦江碼頭駛出吳淞口后,向南進入我國東海,又南下到我國南海。第一個停泊的港口就是緊鄰我國廣東省海岸的香港。那時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英國駐有軍隊,設(shè)有總督署,是大英帝國伸入亞洲的一個堅強據(jù)點,在軍事貿(mào)易等方面都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們還自詡為“大英王冠上的一顆最輝煌的寶石”。那里的居民絕大多數(shù)是中國人,主要是香港毗鄰的廣東省人,當?shù)赝ㄓ玫恼Z言是廣東話(粵語)和英語。黃汲清之前香港是有所了解的。到達香港后,德神父租了一輛車,約黃周游香港島。他們?yōu)g覽了市容,也飽賞了海島美麗的風景。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成了“特別行政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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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印度
郵輪離開香港后又繼續(xù)南行,到達法屬印度支那(即現(xiàn)今越南,當時是法國殖民地)的西貢市,它是越南最大的商埠,特別是湄公河三角洲大米的主要出口港。黃在北平也曾吃過進口的“西貢大米”。郵輪在當?shù)赝A魞商,裝貨或卸貨。黃與德神父以及船上的一些旅客就上岸游覽。法國在那里有地質(zhì)調(diào)查所,德神父碰見了在那里工作的法國地質(zhì)學家朋友,就介紹黃與他們認識。黃知道法國地質(zhì)學家在他們的殖民地越南和早年勢力范圍云南和廣西都做過一些地質(zhì)工作,自己也接觸過法國地質(zhì)學家的研究成果,同行相遇自然會有很多共同語言。黃雖不會說法語,但大部分都可用英語交談,德神父也幫忙翻譯,所以交談甚歡,還獲得了很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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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新加坡
西貢之后郵輪的下一站是新加坡。新加坡是一個大島,在馬來半島南端,與半島只隔一條窄小的柔佛河(“柔佛海峽”),來往很方便。它南邊隔著“新加坡海峽”與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所屬若干小島遙遙相望。新加坡英國的殖民地,是印度洋在政治上、軍事上、商貿(mào)上通向太平洋的總門戶,英國在此經(jīng)營多年,設(shè)有總督,駐有重兵,居民大半是華人。黃汲清等在此觀光一天,大開眼界,“二戰(zhàn)”以后,新加坡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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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馬來西亞
郵輪駛出新加坡后,沿馬六甲海峽向西北行,到達馬來西亞的一個自治州——檳榔嶼,該地以盛產(chǎn)檳榔而得名。他們在那里又停了一天。離開檳榔嶼后,穿過馬六甲海峽,進入安達曼海后北行,就到達了緬甸首都仰光。仰光也出口稻米,黃汲清在北平也吃過“仰光米”,與“西貢米”齊名,熱帶大米都很受歡迎。緬甸人頭裹白布,腳踏草鞋,熙熙攘攘,樂天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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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錫蘭(現(xiàn)斯里蘭卡)
郵輪離開仰光后,駛出安達曼海,向西南行到達印度南邊的島國——錫蘭(現(xiàn)稱“斯里蘭卡”)的首都科倫坡。他們印象最深的是“舞蛇人”,一個人提起一條藍眼睛蛇,吹吹小口琴,蛇就跳起舞來,很少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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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阿拉伯海
郵輪離開科倫坡,進入印度洋阿拉伯海,繼續(xù)西行。夏天的印度洋風浪很大,西風勁吹,船頂風而行,浪頭直擊船頭,船只得逐波而進,一上一下數(shù)十米,船上的桌子、椅子、瓶子、罐子等都必須加以固定或收拾起來。旅客多半躺到艙中,不敢外出,有的旅客嘔吐不止。黃汲清因為從小“走浪橋”,受到很好的鍛煉,平衡力較強,若無其事的在甲板上和跟他一樣年輕的旅客聊天。他們還在西印度洋見到大風所至,飛魚成群,銀色怪魚,迎著大風,從水下躍出水面,又潛入水中,他們在甲板附近看得很清楚,大者兩三斤重,小者也不下半斤,真是耀眼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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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索馬里
郵輪向西進入亞丁灣,在法屬索馬里的吉布提停泊,然后穿過曼德海峽進入紅海,向西北行,進入蘇伊士灣,到其北端之地中海出口——塞得港,又沿地中海之南向西行,到達埃及最大的城市——亞歷山大港,這是世界第二大河——尼羅河的出口處。黃汲清等見阿拉伯人包著頭帕,穿著長袍,婦女則蒙著面紗,覺得很是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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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斯特朗波里島
郵輪離開亞歷山大港后,在東地中海向西北行,朝意大利亞平寧半島與西西里島之間的墨西拿海峽前進,途中經(jīng)過一個火山島叫斯特朗波里島,這座火山有其噴發(fā)的特點,在《火山學》研究中,專門有“斯特朗波里式火山”,與意大利的“維蘇威式火山”及德國的“馬爾式火山”等齊名。德神父跟郵輪船長很熟,特地請船長把船向西駛,然后慢慢繞火山島一周,讓旅客們能夠近距離觀察火山的活動,黃非常高興。過了墨西拿海峽,船的左舷便是西西里島,島上多高山,最高的是埃特納火山,夜間火山噴發(fā)時火勢兇猛,很是壯觀,黃和其他旅客大飽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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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馬賽-里昂
過了西西里島,郵輪朝西北方向穿越西地中海,到達法國南部的馬賽港,德神父要到最終碼頭才下船,黃汲清因要轉(zhuǎn)火車,就提前在倒數(shù)第二個碼頭上岸,他與德神父深情話別,感激他一路上的照顧與幫助。
黃汲清上岸后,在馬賽港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買了火車快車票,上午就到了里昂。他直接到“中法大學”報到。這所大學是李石曾先生等中國名流和一批親中國的法國朋友合辦的,以前很多中國留學生(不少是“勤工儉學”的)到法國后,都要先在此校補習法語,這是留法中國青年到來的第一個落腳站。黃到此見到了北京大學的老同學、四川同鄉(xiāng),等等。黃還受實業(yè)部地質(zhì)調(diào)查所同事尹贊勛的囑托,帶著他的介紹信來拜訪他的老恩師何曼教授(Prof. Roman)。尹早年從北京大學哲學系畢業(yè)就留學法國,改學了地質(zhì)學、古生物學,就在前一年獲得了里昂大學的地質(zhì)古生物學博士,回國后在實業(yè)部地質(zhì)調(diào)查所從事古生物地層學研究。何曼教授熱情地接待了黃汲清,聽黃提到要去瑞士蘇黎世留學,就向他詳細介紹了蘇黎世大學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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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蘇黎世
黃汲清在里昂停留了三天,游覽了名勝古跡,了解了法國一些風土人情。黃與在里昂認識的四川同鄉(xiāng)張安南相約,買火車票到瑞士的日內(nèi)瓦,住了一宿,第二天他告別張安南,買了到蘇黎世的快車票,當天下午就到了蘇黎世,在此下榻在車站旅館。至此,黃汲清的留學歐洲瑞士之旅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歷時將近一個月,那已時1932年8月份了。
從蘇黎世到濃霞臺
黃汲清年屆而立,已有卓越的科研成果問世。而今又得上峰器重與支持,不遠萬里,歷盡辛苦,來到近代地質(zhì)學的發(fā)祥地——歐洲留學深造,他心中自然是懷著遠大的報負。他思考著,自己在古生物學、區(qū)域地層學等學科方面已有不少成果問世,也得到了同行的認可,他認為上述學科應(yīng)屬于地質(zhì)學的“基礎(chǔ)學科”,在這基礎(chǔ)上,他應(yīng)當向構(gòu)造地質(zhì)學、大地構(gòu)造學這樣的“上層建筑學科”“頂峯學科”攀登。
他在蘇黎世已聽說不少大學,如蘇黎世大學、瑞士聯(lián)邦高等理工學院等,都是世界知名的大學,也都有地質(zhì)系。他了解到蘇黎世大學地質(zhì)礦物學系的主講教授有兩大分枝,一是以尼格里(Paul Niggli)教授為首的地球化學派,另一是以史陶布(Rudorf Staub)教授為首的大地構(gòu)造學派,黃汲清趨向于去做史陶布的研究生,可惜暑假期間史陶布外出做地質(zhì)調(diào)查去了,無法見面,他就把自己的履歷,北京大學地質(zhì)學畢業(yè)成績表,以及不久前發(fā)表的六本專著掛號寄給史陶布。
正在那時,黃汲清在蘇黎世遇見了他四年前與趙亞曾一起到成都認識的在廣州中山大學教書的瑞士地質(zhì)學家哈安姆(Arnold Heim)教授,他正是蘇黎世大學的教授,黃去他家拜訪,又晉見了他父親哈安姆(Albert Heim)教授,他們父子都是地質(zhì)學教授,所以人們分別稱他們?yōu)?ldquo;老哈安姆教授”及“小哈安姆教授”。本來老哈安姆是蘇黎世大學地質(zhì)學的主講教授,老哈安姆退休時,人們見小哈安姆也很優(yōu)秀,子繼父業(yè),理所當然。但是突然冒出來個史陶布教授,自持才高,以各種手段搶去了主講教授的位子。小哈安姆仍然踏踏實實地干自己的教學科研工作。
黃汲清在等待史陶布回信之時,仔細閱讀了小哈安姆贈給他的杰作——《瓦倫湖地帶地質(zhì)研究》一書,由于該湖離蘇黎世不遠,黃就自備干糧,買了車票,去該湖沿岸,照著書上的指示,觀察地層、地質(zhì)構(gòu)造剖面及其它地質(zhì)現(xiàn)象,忙了一整天,晚上才返回。
不久,黃汲清收到了史陶布教授的回信,只說了幾句話,答應(yīng)9月1日開學前在他辦公室見面。他將此情況告訴小哈安姆,小哈安姆對他說:“他對您這位遠道而來的年輕學者既然這樣冷淡,您何必老在這里傻等他呢?我建議您去我們?nèi)鹗康氖锥疾疇柲,伯爾尼大學的阿本茨教授(Prof. Arbenz)見到我的推薦信一定會熱情接待您的!”
黃汲清接受了小哈安姆的建議,第二天就帶著介紹信從蘇黎世坐快車到了伯爾尼。伯爾尼地處阿爾卑斯山腳,風景秀麗。黃按照小哈安姆的介紹,住在一位小銀行家史提芬(Stiffim)的家中,然后去伯爾尼大學晉見地質(zhì)系系主任阿本茨教授,黃呈上他的著作、成績單等一整套材料,阿本茨教授雖然兼任校長,很忙,還是和他熱情交談,并把黃介紹給他的兩位助手,一是講師龔茨勒(Gunzler-seiffert),一是助教羅衣波博士(Dr. Leupold),又讓黃與在讀博士生任茨(Herr Renz)見了面。就這樣,當年9月黃就在該校地質(zhì)系注冊上學了。他聽了阿本茨教授講的《歐洲地質(zhì)》課和呼吉教授(Prof.Huji)講的《巖石學》等,阿本茨教授安排黃進行課堂實習,主要是閱讀地質(zhì)圖等。龔茨勒教授都夸黃理解力強,但黃提起要在他們那里讀博士研究生時,卻始終得不到答復,可能是因為阿本茨太忙了!黃這樣想著,卻非常失望。
瑞士是個多民族國家、移民國家。它的北部靠近德國,多為德裔居民,稱“德語瑞士”。西部和西南部靠近法國,多為法裔居民,成為“法語瑞士”。南部和東南部靠近意大利,多意裔居民,稱“意大利語瑞士”。東部靠近奧地利有一小部分人講“羅馬語”,稱“羅馬語瑞士”。黃汲清剛到瑞士住在蘇黎世和伯爾尼,都屬于“德語瑞士”。
他為了解決讀博士研究生問題作了很多準備。他聽說距伯爾尼不遠處有個濃霞臺,屬“法語瑞士”地區(qū),那里有一位世界知名的大地質(zhì)學家阿爾岡教授(Prof. Emile Argand),是濃霞臺大學地質(zhì)研究所(Institut deGeologie)的主任教授(相當于系主任,所長),他十年前就出了本《亞洲大地構(gòu)造》,是馳名世界的經(jīng)典。黃馬上寫快信給翁文灝所長,請他寫信給阿爾岡教授,推薦黃去讀博士研究生,翁所長立即照辦了。1933年初春的一天,黃持翁的介紹信到濃霞臺大學去拜訪阿爾岡教授,受到阿的熱情接待。黃坦言道:“我久仰您的大名,愿意當您的一名學生。您會接納我嗎?”黃用英語和阿交談,阿用更流利的英語答道:“歡迎您來工作,我上課時在黑板上畫圖很多,圖件你總看得懂吧?!我們還可以當面談話,討論問題。”一席話讓黃非常感動。他們當場說好了在春假后來濃霞臺上課。
這里需要說明一個小問題。這個城市和它所倚傍的湖泊,在較大比例尺瑞士地圖上中文翻譯都是“納沙泰爾”(原文是法文Neuchatel)。黃汲清因為他在這個美麗的湖濱城市巧遇伯樂大師,得以成功深造,并在此度過兩年多青春炫麗時光,就特別將它翻譯成有深刻美好的漢語含義的“濃霞臺”(濃密的彩霞映照著臺階式的山嶺山岡)。這個專有地名在他的回憶錄乃至學術(shù)著作中都一直采用著。
黃汲清到歐洲留學的主攻方向是大地構(gòu)造學,特別是阿爾卑斯構(gòu)造,其次是利用假期,主要是寒假、春假和暑假從事地質(zhì)旅行,理論聯(lián)系實際,同時也順帶了解歐洲社會文化和文明。
在去濃霞臺正式上學前,他利用春假去了一趟意大利。他從伯爾尼坐快車到意大利北方文化名城米蘭,途經(jīng)兩個工程艱巨的長長的鐵路隧道——“圣哥特隧道”和“新普朗隧道”。他在米蘭“大歌劇院”看了歌舞劇“蝴蝶夫人”。他離開米蘭乘快車到意大利南部古城納波里(那不勒斯),觀光市容后,又去參觀“龐貝古城”和“維蘇威火山”,前者是古希臘時代一個小城,由于維蘇威火山爆發(fā),幾天之內(nèi)被火山灰掩埋,經(jīng)考古學家多年發(fā)掘,顯出了古城的一些原貌,還有當居民被活埋后變成的木乃伊。黃又參觀了古城旁的“硫磺氣田”和“碳酸氣田”,然后又登上復錐體型的維蘇威火山,步行下到火山口最低處,觀察還在冒煙的火山頸,還有大批不同時代的熔巖流,后者一盤一盤地相互靠近如堆堆繩索。最新涌出的巖流還很滾燙,不能靠近,更不能久留。黃離開納波里又回頭往西北行到羅馬古城,憑吊兩千年前的羅馬帝國,聽解說人談凱撒大帝和奧古斯丁大帝的事跡。他又參觀了古斗獸場,想象當年羅馬勇士與兇猛的雄獅斗法,猶感不寒而栗。黃參觀了教皇城梵蒂岡及雄偉的圣彼得大教堂。之后,黃離開羅馬到了北邊的“文藝復興”中心城市佛羅倫薩,欣賞了達·芬奇等的名畫,黃又特意去佛羅倫薩西邊海岸城市比薩,登上“比薩斜塔”之最高層,做“伽利略實驗”(扔出比重不同的鉛筆、橡皮,觀察他們同時落地)。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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