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手記：為了讓大家更全面的了解中國航空地球物理特別是早期航空磁測起步的這段歷史，小編特地重讀了1957年3月28日《人民日報》第二版專欄中陸超祺采寫的《航空勘測石油記》，這篇文章介紹了早期石油航磁（構造航磁）工作的幾個片段，從該文可以一窺當年航空磁法的一些歷史，現(xiàn)原文轉(zhuǎn)載，以饗讀者，愿大家對航空物探工作能有一個更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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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空勘測石油記

《人民日報》記者：陸超祺

1957年3月28日

 

在1月中、下旬（小編注：1957年1月中下旬）的晴朗的日子里，在以上海、南京為中心的幾十萬平方公里的平原上空，經(jīng)常有一架飛機在飛翔。這架飛機，有時候整天在三千公尺的高空上飛；有時候，又整天在三百公尺的低空飛。它不是為著保護祖國領空領海的安全而巡邏，也不是為著把旅客或物資從這里運到那里去。它唯一的任務是尋找工業(yè)的血液——石油。

 

1月17日，我第一次坐上這架飛機。它是由普通客機改裝成的，但是，沒有一般客機的沙發(fā)，沒有講究的地毯和窗簾，也沒有保暖設備。這里只有幾只冷冰冰的鐵椅，前右邊安裝著一臺自動電子航空磁測儀器，左邊放著一個裝工具的大木箱。木箱上鋪著一條棉被，是給儀器操作員輪流休息用的。在空洞洞的座艙里，除了我，還有地質(zhì)部一○四航測隊的兩位同志。一位叫朱楧，四年前才從北京大學物理系畢業(yè)，現(xiàn)在是一○四隊的技術負責人。另一位叫岑岳忠，三年前才從長春東北地質(zhì)學院畢業(yè)，現(xiàn)在是這臺儀器的操作技術員。他們都是去年8月一○四航測隊成立以后，才開始跟蘇聯(lián)專家學習自動電子航空磁測的。起初是專家親自操作，他們在旁邊看，后來是他們操作，專家在旁邊指導。今天是他們第一次獨立工作。但是，他們非常沉著。這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掌握了儀器，而且今天早上，維爾柯夫斯基和沙波施尼柯夫兩位專家又檢查過儀器。飛機起飛的時候，兩位專家還告訴他們，要是遇到困難，就跟飛機場調(diào)度室連系，他倆在那里等候。

 

今天是飛“控制線”，勘測這個地區(qū)的地球磁性變化規(guī)律。飛機先從上海往北飛到長江以北東海邊的東臺縣，從東臺往西飛到高郵湖，再從高郵湖往南飛到杭州，然后經(jīng)松江回上海。全程一千六百多公里，比北京到上海還要多三百多公里。飛機離地面以后幾分鐘功夫，就上升到三千公尺高空。測量儀器上的綠色電燈閃了一閃，電鈴叮叮地響，這是領航員從前艙發(fā)來的訊號，示意飛機已經(jīng)進入正式測量路線，工作開始了。岑岳忠披上大衣，一只手拿著鉛筆，一只手拿著飛行日志表，交叉放在腹上，頭仰靠在椅背上，兩眼微閉著沉思，像一個旅行者坐下來休息一樣。只有每隔五分六分鐘，儀器的鈴聲告訴他飛機又到達一個新航標的時候，他才改變姿勢，把到達航標的時間、風向、溫度等等記錄下來。朱楧則伏在一張用鐵皮搭成的小桌上，專心致意地抄筆記。

 

我坐在靠窗的一只椅子上俯視大地。飛機平穩(wěn)地越過一個村莊又一個村莊，越過一條溪流又一條溪流，越過一個湖泊又一個湖泊。農(nóng)家屋頂上還有積雪的痕跡。剛剛翻過的黑色土地，青色的麥苗，枯黃色的草地，混黃色的湖泊錯綜在一起，好像春天公園里五色草一樣美麗。飛機從太湖邊飛過，那湖邊的療養(yǎng)院的多層建筑物，那湖濱的樹木和停泊在樹下的小船，即使在冬天，也顯得很迷人。壯闊的長江橫臥在眼前，那些張著黑帆的木船順風漂流。我不明白飛機里的這臺儀器怎樣透過這幅美麗的圖畫，窺探地下的寶藏。我看見岑岳忠仍然舒服地坐在儀器前面，就去同他并排地坐著，向他領教。

 

他從石油地質(zhì)構造的形成講到儀器的原理，從怎樣掌握儀器講到怎樣研究資料。他在紙上畫著各種各樣的圖表，還用手勢打比喻。但是，我還是領悟不了。我只了解一點，就是這個儀器上有個記錄器，像中型收音機一般大，紅鉛筆不停地在小方格紙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線條來。這些線條反映著航線的地球磁性變化。地面的地質(zhì)工作人員就是根據(jù)這些資料來判斷有沒有石油地質(zhì)構造的。岑岳忠還告訴我說，航空磁測是最經(jīng)濟的：省人力、省時間、省錢，又準確。這架飛機每小時飛二百八十公里，如果每隔十公里飛一條線，那末，只消一百小時，就可以測完二十八萬平方公里面積。要是用人力，那需要多少人、多少設備？這些人又要走多少路，吃多少苦，才能在一百小時內(nèi)完成這么多工作量��！我聽著想著，深深地感激偉大的蘇聯(lián)老大哥。因為他們發(fā)明了這種儀器，他們給我們送來這臺儀器，還派專家來給我們傳授技術。

 

航空勘測石油也有困難。去年冬天，這架飛機在東北地區(qū)工作。朱楧告訴我說，在江南地區(qū)工作比在東北地區(qū)還要困難。江南平原千里，氣候暖和，為什么工作反比東北的困難呢？他說主要是飛行方面的。于是，我走進飛機前艙，想看飛行人員怎樣工作。

 

這里有六個人：兩位機長、兩位領航員、一位報務員和一位隨機機械員。機長馬豫在掌舵。他那端端正正的坐姿，那注視前方的眼睛，那緊閉的嘴唇，說明他的注意力非常集中。和他并排坐著的另一位機長梁應吾拿著一張五十萬分之一的地圖，協(xié)助領航員工作。領航員楊宏量站在馬豫背后，左手拿著一份二十五萬分之一的地圖，右手食指按著地圖上的航線，飛機每越過一個村莊，食指就挪到地圖上的這個村莊。每隔一、二分鐘，他就把地圖揍到兩位機長的中間去，告訴他們航標的方位。見習領航員金榮南站在他旁邊，細心地觀察他怎樣工作，傾聽他的解釋。

 

我曾經(jīng)聽人家說，一般民用航空的領航員，只用一張自己畫的簡單地圖就行了，為什么這里的領航員的眼睛、手指不離地圖呢？是領航員沒有經(jīng)驗嗎？可是人家對我說：楊宏量同志已有十幾年的領航經(jīng)驗，長期在海洋航線上領過航——這是很好的領航員才能勝任的。是兩位機長沒有經(jīng)驗嗎？也不是。他們兩人都有十幾年的飛行經(jīng)驗，駕駛過好幾種飛機，馬豫還駕駛過轟炸機哩。而且他們除了熟悉駕駛業(yè)務以外，還懂得領航、通訊等業(yè)務。去年七、八月間，梁應吾在內(nèi)蒙古地區(qū)航測鐵礦的時候，就是和助手兩人兼做領航、通訊和隨機機械工作的。掌握風向風速的變化（內(nèi)行話叫“偏流”）對飛行的準確性有很大關系。這架飛機沒有測量“偏流”的儀器，他們兩人可以很快地用肉眼觀察出“偏流”的角度來，好像熟練的煉鋼工人可以用肉眼觀察鋼水的“火候”一樣。他們?nèi)齻�人的技術，連一○四隊王隊長在和我談話的時候，還稱贊一番哩！

 

飛機從杭州向上海飛以后，金榮南同志領航。楊宏量坐下來一邊吸煙，一邊核對今天的飛行日志。等他核對完以后，我就問他：“一般航線飛行跟航測飛行有什么不同？”

 

“主要是對飛行質(zhì)量的要求不一樣。”他解釋說。在一般航線上，飛機偏出航線（內(nèi)行話叫“偏航”）四公里五公里，每小時快慢一、二十公里，高低相差幾十公尺，是無所謂的，只要保證安全和準時到達就行。所以，有云、下雪、下霧、刮風、下雨，都可以飛。航測飛行可不同。比如說，航線規(guī)定從上海國際飯店經(jīng)過，飛機就不能從它的左邊或右邊一公里以外的地方飛過去；每小時的速度不得比規(guī)定的快或慢十公里，飛機的高度不得比規(guī)定的相差十公尺。

 

“要是偏航一公里怎么辦呢？”

 

楊宏量解釋說，在一天的飛行中，要是偶然的偏航，而且馬上發(fā)現(xiàn)，馬上糾正，影響還不算大。要是偏航的次數(shù)較多，又不能馬上糾正，那就要重飛一次了。他說：“不過，每重復飛行一次，那怕只多轉(zhuǎn)兩個圈，飛行成本就會超支的。我們不只保證質(zhì)量和安全，還要一點一滴地節(jié)約油料呢！”

 

我想：一公里界限，步行的話，快的也要十幾分鐘，可是，對一架每小時飛二百八十公里的飛機來說，是多么短促，只十幾秒鐘功夫就飛過去了。所以，我對楊宏量同志說：“這樣說來，你們那樣緊張，就是為著不偏航一公里吧？”

 

“可以這樣說。”楊宏量答道。“為了不偏航一公里，我們對天氣要求非常嚴格。有低云層，有霧，有雪，有雨，都不能飛，因為它們阻擋視線，使我們看不清五公里以外的地面。刮大風（每小時速度超過四十公里）也不能飛，因為它影響飛行的穩(wěn)定性，又容易把飛機吹偏。為了不偏航一公里，即使在“碧空”天氣飛行，我們兩位領航員和一位機長，眼睛就時刻地從地圖轉(zhuǎn)到地面，又從地面轉(zhuǎn)到地圖，把前方航標找出來，告訴駕駛的機長。”

 

“為什么在江南地區(qū)工作比在東北困難呢？”晚上，我們圍爐聊天的時候，我向機長和領航員們提出這個問題。

 

他們解釋說，所謂困難，主要是指領航工作。在東北，他們用十萬分之一的地圖。大小城鎮(zhèn)、村莊、山、川、道路、湖泊的形狀，都在地圖上畫出來，并且還涂上不同的顏色，使人一目了然。而現(xiàn)在他們使用的地圖上，所有的村鎮(zhèn)只有一個圈，有的中、小城市的形狀也不準確。江南的村莊密而小，湖泊、河流、道路綜錯如網(wǎng)。有些河流、湖泊、道路，地圖上沒有劃出來，劃出來的也沒有用不同的顏色加以區(qū)別，有些道路和河流非常難于辨別。有些地方，地圖上的村莊只有一條溪流經(jīng)過，但地面上的村莊卻有大大小小的幾條溪流。有些地方，地圖上只有一個孤伶伶的村莊，但地面上的村莊旁邊卻有一個湖泊。為了確定地面上的航標是不是地圖上所劃的航標，領航員們不得不把附近的村莊、河流、湖泊等都找出來，從它們的相互關系中加以判斷。然而飛機是不停地飛著的，領航員的眼睛轉(zhuǎn)得慢一些，稍為猶豫一些，飛機就飛過去了。這樣，為了保證不偏航一公里，領航員和機長就非常緊張。

 

“航測飛行雖然比一般航線飛行緊張、辛苦，但習慣了也沒什么。”馬豫同志一邊通火爐，一邊說：“建設社會主義嘛，那里沒有困難呢？在民航局工作的同志，很多人都想到航測隊來，直接參加建設。我們被派來勘測石油——我國建設迫切需要的資源，多少人羨慕我們，說我們走了運。當我們知道，運用現(xiàn)代儀器可以代替幾千幾萬地面勘測人員，為國家爭取時間，節(jié)約錢的時候，再苦還是高興的。譬如，地面機械員歐陽和武俊道吧，去年12月在長春的時候，手都凍腫了，但每天早晨四點多鐘照樣趕到飛機場檢查機件，給飛機加熱，從不叫一聲苦！